翠花見婆婆難得出來,心里便存了點期盼。
誰知第二天開始,婆婆又不出來了。
整個月子期間,都是光彩幫著做月子飯、照顧孩子,不到一年的時間,翠花已經把光彩教導成了上得廚房、下得園子的大姑娘。
昨天娘家人來送種米,娘難得出面,還親自搟油餅,這就是頂了天的面子了。其他的,便再也沒有了。
娘家拿來的各種吃食,更是連看都沒看就回房了。翠花知道,婆婆這是累著了,便給她送了房里幾瓶罐頭和麥乳精。
娘累了歇兩天就行,爹卻不行了。
這天早上,光芒去給爹娘送飯,卻發現桌上的兩個碗都滿滿的。
光芒以為是哥哥已經送過了,再看一看,這飯是昨天的。
“爹,飯咋沒吃?”郝老漢面對著墻,靜靜地躺著,沒有言語。
娘倚著被垛坐著,眼睛無神地盯著窗外。娘一直就是這樣,不說話也不理人。
光芒又問爹:“爹,飯不合口嗎?今天換了面條。你起來嘗嘗?!?/p>
郝老漢一直躺著不動,光芒覺出不對來,每次跟爹說話他都及時大聲地回應,怎么今天沒動靜呢。
光芒輕輕翻動爹的身體,才發現爹已經硬挺了。
“爹!”光芒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光景聽著光芒的哭喊瘆人,一路踉蹌跑進來,光彩已經在跟光芒抱頭痛哭了。
看著臉色青白、直挺挺躺在炕上的爹,還有呆愣愣的娘,光景心里既慌亂又鎮定,這一天早晚得來,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。
也算是壽終正寢了,翠花這才知道,原來老公公已經六十多歲了,一直以為他跟娘都是不到五十歲的,沒想到爹比娘大這么多。
生老病死,悲歡離合,小小的村莊里每天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。在村民眼中,嫁娶生子這樣的喜事一天過去也就過去了,死亡也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。
按部就班走完程序,埋入村尾的墳地,這個人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痕跡也就一并被抹去了。
在遺體裝棺的時候,出了一點小意外。
劉秀芳緊緊拉著她男人郝建的手不讓走,不言語也不哭,就是執拗地拉著他的手,誰也不讓動。無論別人怎么勸,她就是不松手。
光景去掰她的手指頭,卻發現她的手指頭像鐵鉤一樣堅硬。
后來德高望重的村長過來,把屋里人都趕到了堂屋,跟劉秀芳說:“弟妹啊,我們都出去,你好好跟老漢告個別,他該走了,你不能不讓他走。”
眾人在屋外靜靜等候。
良久,屋里爆發出一陣母獸般悲痛難抑的哭喊。
葬禮按程序推進著,有村里老少爺們的幫忙,光景和光明光芒只跟著就行,讓做什么就做什么。
翠花還在月子中,李秀秀馬上就要生了,都不能出面。村里大娘大嬸幫著料理后事,光彩成了出大力的。
光輝和光榮兩個外嫁女也回來了。在爹的靈前很是深情深意地哭了一場。
光榮幾個月前回過一次娘家,光輝卻是從大哥結婚時來過一趟便再也沒回來過。
看起來光輝的日子似乎過得更好一些,身上穿得像個女干部,手上還有手表,只是哭過靈后就悄悄地站到人群后面去了,也不跟家里人說話。
光景曾經跟翠花說過,這個家里跟娘最像的就是這個光輝。光明的自私自利完全繼承于娘,而光輝不僅是自私自利,連娘身上那股淡淡的死感都學得一模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