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依婷只覺周遭的哭聲縹緲而模糊,眼前一陣暈眩感襲來。此刻,她怎會不難過呢?曾經年少時的她,無比驕傲地以父親為榮,在她眼中,那個能建起幢幢高樓的爸爸,就是這世上最帥氣的人。
這時,余九輕輕環抱住余依婷,滿眼擔憂地望向她。她必須穩住,這個家如今只能靠她拿主意,事實上,一直以來也都是她在當家做主。
余依婷緩緩吐出一口氣,仿佛將多年來積壓的委屈、恐懼與郁結統統呼出。
隨之而來的,更多是如釋重負的輕松。
從此,再沒有事、沒有人能束縛住她。
余依婷看著那哭得淚如雨下的一大一小,伸手拿過簽字筆,毅然簽下了名字。
余依婷祖籍湘城,依照老家習俗,人去世后要回到祖籍那偏僻的山溝溝,停尸七日,還要請人敲鑼打鼓,親屬一路哭著繞村,再將逝者送往下葬之地。然而,余依婷定然不會遵循這舊俗。
短短三天,余九一直陪著余依婷,完成了余軍死亡登記、銷戶、火化、下葬等一系列繁瑣的手續。
在此期間,他們僅打電話把余軍離世的消息告知了尚在世的爺爺。
電話那頭,爺爺沒什么特別的表示,既沒說要來,只是輕輕嘆了口氣,說了句“知道了”便掛斷了電話,依舊沒把這事放在心上。畢竟,此前余軍住院時,爺爺每次來都是在病房里躺著看電視,好像自己的兒子活著也可以,死了也沒所謂。
說來,他們父子不負責任真是一脈相承。爺爺在兩個兒子十三四歲時,一分路費都不給,就把他們丟出家門,讓他們自謀生路。
可他對大兒子和小女兒卻偏疼到極點,一直養在家里。
要說他不重男輕女吧,也不盡然。余依婷雖是孫輩里唯一的女孩,在爺爺奶奶那兒卻像透明人?;蛟S,兩位老人把唯一的偏愛都給了自己小女兒。
余依婷這么想著,細細端詳面前的墓碑。碑上照片里是張帥氣的臉,那是23歲的余軍,帶著剛出生的余依婷和謝艷來蓉城打拼時拍的。他穿著軍綠色大衣,梳著抹了發油的中分頭,帥氣極為突出,臉頰還有個和余依婷一樣的小梨渦。說實話,余軍長得不賴,不然也不會把謝艷迷得五迷三道。
余依婷宛如復刻了他的模樣,兩人相似得宛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。小時候,謝艷懷抱著小小的余依婷走在外面,周圍的人總會先被那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嬰兒吸引目光,再看看身旁的謝艷,便會笑著感慨:“你家這崽崽,長得可真像爸爸呀!”
突然,余依婷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了記憶,猛地想起了一些事。
她細細盤算,發現那個早年被“扔”出去獨自在生活浪潮里掙扎謀生的二伯,還有在家里排行老三的父親,被家庭拋棄的兩人,竟然都已相繼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這樣的現實,在腦海里盤繞,竟生出一種荒誕又可笑的感覺。
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涌上余依婷的心頭,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動,最終擠出一聲帶著幾分怪異的嗤笑。
這笑聲,干澀得如同久旱土地里的裂縫,空洞得仿佛能聽見回聲,連她自己也陷入了迷茫,不知道這一聲笑,到底是在嘲諷命運的無常,還是生活的捉弄呢?
笑著笑著,突然間有水珠滾落,大滴大滴的砸在墓地前的草坪上,余依婷的眼眶漸漸泛紅,死死的低著頭,不讓這個樣子被人看到。她突然雙手猛地捂住腦袋,手指緊緊地摳進頭發里,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,整個人徹底崩潰??蘼晱乃暮韲道锲D難地擠出,低低的,像是困在牢籠里的野獸,壓抑而痛苦,嗚嗚咽咽,似幼獸在黑暗的荒野中無助地哀嚎。這微弱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地里與風聲齊唱,聽得并不真切。
余依婷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,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喉嚨。她雙腿發軟,像被抽去了筋骨,不受控制地半蹲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