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遞給他一張銀行卡:“這里面是十萬塊錢,你先拿回去。剩下的一萬,等我賺夠了再還你。”
張凱說什么都不要,但我很堅決。我知道,只有先把這份沉甸甸的兄弟情誼還清,我的內心才能真正地做到無牽無掛,才能更純粹地執行我的交易。
他拗不過我,只好收下。臨走時,他還是忍不住說:“浩然,你是不是虧怕了?變得這么畏手畏腳的。你要是沒信心,就把錢給我,我幫你操作,保證比你這快!”
我搖了搖頭:“凱子,我現在做的,不是為了快。”
“那為了什么?”
“為了慢。”
張凱不懂,但我懂。我現在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對抗那個曾經追求“快”的自己。我在用這種極度枯燥和緩慢的方式,一遍又一遍地,把我建立起來的紀律,刻進我的骨子里,讓它成為一種本能。
這是一種修行,一場只有我一個人的,孤獨的修行。
在這場修行中,證券大廳里的眾生相,成了我最好的參照物。
我看著曾經因為抓到漲停板而發喜糖的大媽,如今因為股票被深套而天天唉聲嘆氣。
我看著那些追逐熱點的年輕人,像蝗蟲一樣,從一個板塊撲向另一個板塊,賬戶資金卻在頻繁的換股中,被手續費和追漲殺跌的虧損不斷消耗。
他們都沒有變,市場也沒有變,唯一在變的,是我看他們的心態。
我不再有任何的優越感,我只感到一種深深的悲憫。我從他們身上,看到了人性的脆弱,看到了在巨大誘惑面前,紀律和理性的不堪一擊。而我自己,也隨時有可能,變回他們中的一員。
所以,我必須,日復一日地,堅持我的“慢”。
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。第二個月,我盈利1350元。第三個月,我盈利1600元。我的本金,已經從一萬,增長到了一萬四千多。
雖然錢不多,但我媽卻特別高興。每個月我把賺到的錢交給她時,她都會像儲蓄一樣,鄭重地把它存起來。在她眼里,這錢,比我當初一天賺十萬,還要讓她安心。
我爸雖然嘴上不說,但他看我的眼神,也漸漸地柔和了。他不再反對我“炒股”,只是偶爾會叮囑一句:“別上頭。”
我知道,我在慢慢地,贏回他們的信任。
就在我以為我的生活,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的時候,一個人的出現,打破了這份寧靜。
那是一個女人。
我第一次注意到她,是在一個下雨的午后。散戶大廳里人不多,她一個人,靜靜地坐在我前兩排的位置。
她看起來三十歲出頭,穿著一件得體的米色風衣,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,側臉的輪廓很干凈。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,時時刻刻盯著大盤,而是捧著一本書,偶爾才會抬頭看一眼電腦屏幕上的分時圖。
她的氣質,與這個嘈雜、油膩、充滿了荷爾蒙氣息的散戶大廳,格格不入。
她似乎也只操作一只股票,一只走勢非常穩健的消費類白馬股。我觀察了她幾天,發現她的操作風格,和我有些相似,但又完全不同。
她也很有耐心,可以一整天都不動。但她一旦出手,就非常果斷,而且倉位似乎不小。她從不追高,只在股價出現快速下跌,并且放出巨大成交量的時候,才會分批買入。而賣出的時候,也從不貪戀最后的瘋狂,總是在加速上漲的途中,就悄然離場。
她的交易,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律感和美感。如果說我和中山裝大爺的交易,是在“刨食”,那她的交易,更像是在“狩獵”。精準、冷靜,一擊即中。
有一天中午休市,我看到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便當盒,里面是搭配得非常漂亮的壽司和蔬菜沙拉。而我手里,還捏著剛從門口小攤買的、加了兩個蛋的煎餅果子。
那一瞬間,我突然感到了一絲自慚形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