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大一會,菜上了桌,倆人倒上酒,劉正民抿了一口,問:“年后咋一直沒來縣城?是不是遇上啥難處了?”
王滿銀啃了口饅頭,夾口菜,含糊著說:“不小了,我尋思著該收收心,二十三歲的人,該娶個婆姨了。
今年也就回村上工,也正跟雙水村南頭孫家的大女子蘭花處著呢。”
“孫家蘭花?”劉正民眼睛瞪圓了,“你這心野得跟脫韁野馬似的,還能收心回村務農?再說那蘭花可是雙水村數得著的俊女子,他家能看得上你這個“二流子”?”
劉正民是知道蘭花的,蘭花的弟弟孫少安跟自己弟弟劉根民以前可是小學同學,倆人情分不淺。
“緣分唄。我可是認真的,”王滿銀嘿嘿笑,“現在都不和那些人混了,連武斗隊的倒騰事也停了,專心在村里上工。”
“不過我從沒下過地,肯定吃不了下地的苦,這不想起去年在你這瞅過的垛堆法堆肥,就跟村支書——我本家滿倉哥拍了胸脯,說能把肥堆好。他就讓我帶幾個人,當了個垛堆肥小組組長。”
劉正民剛喝進嘴的酒噴了出來“啥?垛堆肥?你瘋了?那垛堆法還在實驗階段!市農科所在各縣搞試點,數據、技術啥都不全,你這瞎折騰,誤了農時,村里人能把你生吞活剝了!”
“你去年可不是這么個說法,”王滿銀一臉無辜,“你當時還跟市里技術員跑上跑下的,還拿著資料說,這垛堆肥能增產二成嗎?”
劉正民的臉色變了:“我那是跟你胡咧咧,垛堆肥技術還在試驗階段,現在連市農科所都沒搞明白,當時給你看的是理論數!幾次實驗都沒成功!”他急的直搓手。
他又唉聲嘆氣說“去年我跟市里技術組跑腿,回來跟你吹兩句牛,你還當真了?你這膽也太肥了……”他看著王滿銀,真是又氣又急,這逛鬼平時看著膽小,咋敢在這事上胡來。
“這技術連市農科所都沒形成技術標準,我給你看的也只是理論資料,你怎么還當真了,哎呀,你這下闖大禍了,要是堆肥失敗,今年你們村糧食產量減產了,看你們村的人非活剝了你不可”
王滿銀也有點懵:“我瞅你給的資料上寫著,一層糞,一層草灰,翻垛……不難啊。”
“不難?”劉正民臉拉得老長,“物料配比、發酵劑、臭氣咋控制、翻堆時間,市農科所都沒整明白,你倒好,聽我胡咧咧幾句就敢上手?”
王滿銀放下筷子,不慌不忙地從挎包里掏出個用麻紙訂的本子遞過去:“你看看這個,是我組員記錄的,我……我還以為弄成了。
選啥場地,咋收物料,配比多少,咋堆的,翻了幾次,每次的溫度、潮濕度,肥是啥模樣,都在這上面……你瞅瞅,是不是真搞砸了?”
劉正民狐疑地接過本子,飛快地翻著。越看,他眉頭皺得越緊,跟著又舒展開,眼睛里漸漸有了光。
本子上密密麻麻記滿了數據,從溫度,濕度,物料配比,垛堆流程,翻堆時間,技術要求——本子上不光記錄,還畫著詳細的示意圖。
可比他跟著市里技術員看到的還周詳,數據跟市里推算的理論數對上了,看著還更實在。他抬眼瞅著王滿銀,跟看啥稀奇物件似的。
“這是你們垛堆記錄下來的”劉正民的手有些發抖。
“咋了?搞錯了?”王滿銀又啃起了二合面饅頭,含混不清地說“不應該啊,我們現在的垛堆肥都快好了,咋樣,還行不?”
劉正民沒回話,他無言至極,腦子里全是市里發的那些資料——概論、假設,各縣試點結果也參差不齊,跟王滿銀這本子上的比,差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