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兩點多鐘,劉正民攥著那沓用麻線仔細裝訂好的報告紙,迫不及待的離開罐子村,蹬著自行車往石圪節公社趕。
車轱轆碾過黃土路面,揚起細細的煙塵。報告就揣在他挎包里沉甸甸的,挎包貼在汗涔涔的胸膛,布包邊緣有些被汗水洇濕了,硬挺挺地硌著人,但他心里頭卻像揣了一團火,熱烘烘的。
他爹劉國華剛上午剛開完公社的例會,正端著個大搪瓷缸子,蹲在自家窯洞門檻上吸溜水,準備喝完這杯水就去公社辦公室。
正喝水時,就見兒子風風火火騎著自行車院來,他眼皮都沒抬:“慌甚?天塌不下來。”
“大”,報告都改好了!”劉正民把自行車停在窯洞前,喘著粗氣對父親說道,這一路蹬的急,汗流浹背的。
劉國華從窯洞里拿出根毛巾,遞給兒子說“擦擦汗,把報告拿來我瞅瞅?!?/p>
接過毛巾,胡亂擦了一陣,然后小人心翼翼從挎包是掏出來那疊報告來,遞過父親,氣息到現在還沒喘勻,“這報告嚴謹多了,比站里寫的還專業…,王滿銀真厲害…嘿嘿。”
劉國華在褲腿上蹭了蹭手,接過報告。他戴上老花鏡,就在窯洞門口看了起來,一頁頁翻得緩慢。
那些“有機質”、“氮磷鉀”、“有機物占比”的詞兒在他眼里蹦跶,他看得似懂非懂,但“腐熟時間能縮短至四十天”、“增產兩成往上”“雜枝,雜草,浮沙土能當原料”這些字眼,他瞅得真真切切。
手指頭在最后那頁“實驗項目發起人、技術指導:劉正民”的名字上重重摩挲了幾下,半天沒言語。
院壩里靜得很,只聽見風聲刮過窯洞頂的嗚呼聲。
“嗯,”劉國華終于從報告上抬起眼,把報告紙在膝蓋上用力頓了頓,捋齊整。
“你明兒才回縣里,這堆肥上的事可不小。走,先跟我去公社,尋白主任說道說道。這么大的事,先得和他通聲氣,不然縣里問起來,他蒙在鼓里,面子上不好看。”
劉正民一愣:“現在?我……我還想今天回站里匯報呢……”
“榆木腦袋!”劉國華瞪他一眼,把報告塞回他手里,站起身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灰,“罐子村屬石圪節管!白主任先知道了,會領你的情,有他助力,你在站里,腰桿子不就硬了?這叫人情世故,懂不?”
“哦,那走吧”劉正民知道父親懂的比他多。
“走”劉國華轉身走在前面,“白主任剛從武裝專干提拔成公社主任,正缺個亮眼的政績,這不打磕睡送忱頭嗎…,多好的事。
父子倆一前一后出了門。日頭偏西了,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,投在公社大院坑洼不平的土地上。
劉國華熟門熟路地進了公社辦公院壩,走到一孔掛著“主任辦公室”木牌的窯洞前,門敞著,白明川正伏在一張舊辦公桌上寫著什么。
劉國華抬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:“白主任,忙哩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