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滿銀挑著那擔豬草上了孫家院壩,腳步都有些晃蕩。
扁擔壓得他肩膀生疼,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子。
蘭花跟在他身后,扛著那個鼓囊囊的麻袋,心里既高興又忐忑。
院壩里,少平正拿著掃帚,“唰唰”地清掃豬圈,肥嘟嘟豬崽在里頭“哼哼”叫著。
蘭香蹲在水盆邊,清洗著剛抓回來的蚯蚓。
她和少平現在抓蚯蚓是輕車熟路,又快又多,現在院壩里每天晾曬的蚯蚓都快鋪滿,有時還得空閑一兩天,兩只小豬仔都吃不贏。
孫少安和父親孫玉厚則在收拾晾曬的蚯蚓干,把那些干癟的黑條條小心地攏進簸箕里。
窯洞里飄出玉米碴子粥的香味,混著豬圈和蚯蚓的土腥氣,彌漫在傍晚的空氣里。
“姐夫!”少平眼尖,先瞧見了他們,忙蹦跳著出了豬圈,驚得兩只豬仔在里面亂竄,哼唧哼唧個不停。
孫少安也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幾步跨過來:“咋又挑這么多?累壞了吧?”
他接過王滿銀肩上的擔子,輕松一挺,就挑起來往旁邊的飼料棚走去。那擔子在他肩上顯得輕巧多了。
少平和蘭香乖巧的跑到姐姐身邊,接過蘭花肩上的麻袋。兩人抬著,趔趔趄趄地往窯洞門口走。
王滿銀咧著嘴,喘了口氣,走到孫玉厚面前,忙從兜里摸出半包“大前門”,抽出一根遞過去:“叔,歇會兒,抽根煙?!?/p>
孫玉厚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,沒吭聲,把手里的蚯蚓干倒進旁邊的麻袋,又在褲腿上蹭了蹭手,這才接過煙。王滿銀趕緊劃著火柴,用手攏著,給他點上。
“叔,這蚯蚓干曬得真不賴,”王滿銀湊近些,幫著把最后一點蚯蚓干收進袋口,“少平和蘭香真是能干娃娃,這么小就曉得給家里出力了。以后準有出息?!?/p>
這話說到未來老丈人孫玉厚的心坎里,他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生了四個聽話,懂事,而且靈性的子女。
他面色緩了緩,悶著頭“嗯”了一聲,吐出一口煙。
煙霧繚繞里,他黝黑的臉上看不出啥表情。
說實話,之前他是不待見王滿銀的,這個不著調的家伙肯定騷情蒙騙了他家單純的大女子??上嗵庍@段日子下來,發現他沒外人說的那么不堪。
現在心里頭其實沒那么膩歪這王滿銀了。王滿銀的變化也看在眼里,不再東游西逛,做活的確差點意思,不過不矯情。
當然給他們家還送來了實在東西,又是玉米面,還有精貴的白面,和喂豬的麥麩,他講過蘭花不少次,也沒能阻止王滿銀的堅持。
他在人心里盤算著王滿銀這個人,雖然下地干活不怎么行,但有知識,腦子還靈光,就說教的那抓蚯蚓,喂豬的法子也靈光。
他也慢慢接受了這樁婚事,就是……就是他這“二流子”的名聲在外,總讓人覺得臉上無光。
“呀!這是啥?”窯洞口傳來蘭香一聲驚呼。
王滿銀和孫玉厚都扭頭看去。只見蘭香從麻袋里捧出那個鐵皮罐子,眼睛瞪得溜圓。少平也湊過去看,手指頭摸著罐子上鮮艷的圖案。
蘭花搓著手,有些不安地瞅了父親一眼,小聲說:“是……是滿銀拿來的……”
孫玉厚臉色一沉,幾步走過去,拿過那罐子仔細一看,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:“麥乳精?!王滿銀!你這是弄甚哩?這金貴東西是咱莊戶人家能糟蹋的?你趕緊拿回去!”他把罐子往王滿銀懷里一塞,語氣硬邦邦的。
這時,孫母聽見動靜,撩起圍裙擦著手從窯洞里出來。她先看到王滿銀滿頭大汗的樣子,又瞥見老頭子手里的麥乳精,心里明白了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