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陶村瓦罐廠安頓下來后,王滿銀就跟著廠里的老師傅們從頭學起。
選土、和泥、踩泥、醒泥、拉坯、晾坯、裝窯、燒火……每道工序,他都上手去摸、去試。
他手腳勤快,眼里有活,又舍得力氣,一口一個“師傅”叫得恭敬,時不時還散根煙,很快就跟廠里的老師傅和工人們混熟了。
大家看他學得扎實,不像個浮漂人,而且有文化,知道很多專業知識,也都愿意指點他幾句。
陶根生也十分滿意王滿銀的學習態度,和為人處事的方式。
可陶根生慢慢瞧出點不一樣來。這后生學是認真學,但空閑時,總愛跟他念叨柳林陶瓷廠那套“大機器”、“流水線”,問的也盡是些“標準化”、“良品率”這類詞兒。
這天下午,窯廠歇晌,兩人蹲在窯洞門口的陰涼地里啃饃。王滿銀又扯起了話頭:“陶叔,您說,咱要是也學縣陶瓷廠那樣,把泥料配比定個死數,不管誰去和泥,都按這個方子來,是不是出來的坯子質量更能穩當點?”
陶根生嚼著饃,瞥了他一眼,甕聲甕氣地說:“滿銀吶,咱這是村集體小瓦罐廠,不是縣里的大廠,有專門設備檢驗成份…。我們也不需要那么機器,廠里大師傅對配比很有經驗的。。
再說村里指著這老窯、為村里人多掙些口糧就行。
那些機器家伙,咱置辦不起,也不敢想。老百姓買個瓦盆瓦罐,圖個結實耐用,便宜,眼下這手藝,夠使了。”
王滿銀三兩口把饃塞進嘴里,拍拍手上的渣子:“陶叔,我不是說要買機器。我是琢磨,咱不用機器,也能學人家那精細管理的思路。
就好比這和泥,張師傅覺得泥‘性’硬了多加點水,李師傅覺得‘軟’了又摻把干土,全憑手感,出來的泥料難免有差異,燒出的東西良莠不齊。
要是咱定個規矩,比如,一百斤矸子土,配二十斤石英砂,十斤草木灰,水量也固定住,都用一樣的篩子過篩,是不是就能強點?”
陶根生聽著,眉頭就皺起來了。他放下手里的饃,掏出煙袋鍋點上,嘬了兩口,才慢騰騰地說:
“滿銀,你這話,聽著咋有點懸乎哩?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,都是經驗里滾出來的。
你這剛學幾天,就想改章程?腳底下沒根,小心摔跟頭。咱得踏踏實實,一步一個腳印兒。”
他話沒說得太直白,但心里直嘀咕:這娃看著踏實,咋也跟他那二爸孫玉亭似的,有點好高騖遠?盡想些云里霧里的事。手藝沒學精,就想著改工藝,這不是胡鬧嘛!
王滿銀看出陶根生有些不高興,也沒再多說,只是笑了笑:“陶叔,我就瞎琢磨,您別往心里去。”
接下來兩天,王滿銀照舊跟著師傅們忙活,但話少了些,一有空就蹲在一邊,拿個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,或者對著泥池、窯爐發呆。
還時不時跑到瓦罐廢品堆棄地,一待就是老半天,有點不務正業了。
陶根生看在眼里,心里那點不快慢慢變成了擔憂。他可不想看著玉厚哥的女婿走了歪路。正想著找個機會再敲打敲打他,王滿銀卻主動找上門了。
這天晚上,收工后,王滿銀揣著幾張寫滿字的紙,敲開了陶根生辦公室的門。
“陶叔,歇著呢?”王滿銀臉上帶著笑,手里那幾張紙看著有點皺巴巴。
“嗯,滿銀啊,坐。”陶根生指了指板凳,心里琢磨著怎么開口勸他。
王滿銀沒坐,直接把那幾張紙遞到陶根生面前的桌子上,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懇切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