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滿銀回到自家那孔冷清的舊窯洞,土炕邊還堆著自己帶回的行李鋪蓋。
窯里一股子塵土味兒,他順手抄起炕笤帚劃拉了幾下土炕。心里惦記著去雙水村,在家里找了兩個空酒瓶和一個小布袋。
然后從隨身空間里分出點面粉裝到小布袋里約莫五六斤的樣子,又拿出兩瓶貼著紅標的汾酒。
又從甕里的老陳醋,咕咚咕咚灌滿兩個空酒瓶。醋味兒沖鼻,卻透著股熟悉的酸香。
他把這些連同從縣百貨公司買的藍布、點心和水果糖,一股腦塞進個半舊的竹筐里。竹筐沉甸甸的,拎起來墜手。
推出那輛嶄新的永久二八大杠,車把在夕陽下閃著光。他把竹筐牢牢捆在后座上,試了試挺穩當,這才推車出了院門。
這二八大杠車架高,他左腳踩著踏板溜了幾步,右腿一揚,利索地跨過車座。
屁股坐實了,腳下使勁一蹬,車子就順著土坡溜了下去,車鏈子發出輕快的“噠噠”聲。
傍晚的風吹在臉上,涼中帶著一絲燥熱。日頭已經西斜,金紅的光曬在黃土山峁上,把路邊的莊稼染成暖黃色,波光粼粼的東拉河靜靜流淌。
黃土路面被車輪壓出淺淺的轍印。他騎得穩當,車鈴偶爾一按——“叮鈴鈴”,聲音在山溝里傳得老遠。
路旁地里收工晚的社員直起腰,手搭涼棚瞅著這個騎新車的“洋氣”人,眼里盡是羨慕。
遠處放羊老漢直起腰瞅著,連羊跑了沒顧上趕--,這一片溝溝峁峁里,能騎上自行車的,都是能人。
拐進去雙水村的岔路,車子微微顛簸起來。老遠就望見村口那棵老槐樹下聚著一堆人。
等騎近了,那些正扯閑篇的老漢婆姨們都住了聲,張著嘴,眼珠子跟著他的車轱轆轉。
“呀!這是……孫家女婿…?”一個豁牙老漢認了出來,煙袋鍋都忘了磕。
王滿銀笑著點點頭,手上按了下鈴鐺,算是打過招呼,車子沒停,徑直拐向了孫家那邊的土坡。
鈴聲驚起了槐樹上的麻雀,也引來了更多好奇的目光。幾個臟兮兮的娃娃嗷嗷叫著跟在車后跑,小腳丫子啪嗒啪嗒踩起一串黃土。
孫家院壩就在眼前。夕陽把黃土院子染得一片金黃。蘭花和少安剛回來不久,豬欄邊堆著兩座小山似的豬草。
蘭花正彎腰往下卸筐,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住下滴,有時皺眉忍著肚子傳來的咕咕叫。
少安在旁邊往飼料棚里搬豬草碼好,嘴里嘟囔著,“附近的豬草都沒了,要翻到二道梁那頭才有,來回就得二個小時…。”
少平和蘭香正守在豬圈旁,在幫母親往食糟里倒豬食,這段時間,時不時有人上門來看那兩頭重達110多斤的肥豬,所以暫時也沒法去捉蚯蚓,再說曬好的蚯蚓粉還有老多了。
聞到豬食味道,那兩頭黑豬“哼唧哼唧”著湊過來,肚子圓滾滾的,皮毛油光水滑。
“叮鈴鈴--”
自行車鈴聲由遠而近,還夾雜著村里娃娃們的大呼小叫聲。
少平耳朵尖,最先丟下攪食棍,好奇的跑到院壩頭去看。
然后蹦著高喊:“姐夫!是姐夫騎洋車子來了!”話音沒落,人已經像兔子似的竄下坡去。蘭香也歡呼著跟在后頭,兩條小辮甩得飛起。
孫玉厚老漢正蹲在院壩一角,就著最后的光亮修鋤頭,手里的柴刀削著木楔子。
聽見動靜,他抬起頭,疑惑的瞇縫著眼朝坡下望。
蘭花手里的豬草掉在地上,心里愣噔一下,又喜又慌,想往坡下迎,腳剛挪兩步又縮回來,手不自覺地扯了扯衣襟--倆月沒見,這突然回來,還直接到她家里來,她倒有點不好意思了。
母親臉上浮現笑容,放下豬食盆,手在圍裙上擦了擦,對還有些愣神的蘭花說:“還傻站著干啥?快去迎迎!我去灶火添把柴燒點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