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玉亭眼巴巴地瞅著田福堂和下村來的干部劉正民邁進村委辦公室,又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大坪中支著的那輛自行車,尤其是車后座上那袋鼓囊囊的糧袋子,心里頭跟貓抓似的,直犯嘀咕,暗自埋怨田福堂咋就不幫襯幫襯他呢。
瞧瞧他家,都窮成啥樣了,如今家里別說玉米面,就連高粱面、麥麩這些粗坯雜糧,也早就見了底兒。
每天就靠大女子天不亮就上山去挖野菜,回來混著那點地瓜干,勉強糊弄肚子。
他心里頭琢磨著,要是劉同志能到他家搭伙,也能混幾餐正經飯,……哎,再往下想,肚子里就燒得慌,嗓子眼兒都發干。
他好不容易把那貪婪的目光從糧袋子上收回來,余光卻瞥見金俊武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那眼神里滿是鄙夷和不屑。
孫玉亭臉上“騰”地一下就熱了起來,像被人扒光衣服看個干凈,只得訕訕地朝著村辦公室走去。
還沒等他邁進辦公室的門,田福堂和劉正民就有說有笑地從里頭出來了,兩人相談甚歡。
孫玉亭見狀,立馬小跑兩步湊上去,腰桿不自覺地彎了幾分,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:“劉同志,手續辦好了吧?要不……要不我送您去我哥……我哥家?!?/p>
“我陪劉同志過去就可以了,還有很多工作要討論。”田福堂不滿地瞪了孫玉亭一眼,心里直罵他沒眼力見兒。
劉正民沒說話,只是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算是認同了田福堂的話。
他伸手從口袋里又摸出香煙,先遞給田福堂一根,順手也給孫玉亭遞了一根。
孫玉亭趕忙雙手接過,迫不及待地把煙湊到鼻子底下,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沒點燃的煙絲味兒,臉上的笑容愈發諂媚起來:“好煙,好煙哩!”
田福堂扭頭對著孫玉亭和金俊武吩咐道:“今兒個早上上工的事兒,就你們倆盯著。該咋安排咋安排,可別給我出啥岔子。”說完,便帶著劉正民往孫玉厚家走去。
兩人出了村委大坪,劉正民推著自行車,和田福堂并排沿著村里的土路往前走。清晨的露水還沒干透,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土腥氣,帶著絲絲涼意。
田福堂甩著胳膊,臉上透著幾分炫耀:“劉同志,你瞅瞅咱這川道里的玉米,小麥,那桿子是不是比往年粗壯些?
這可全虧了今年狠抓垛堆肥!雖說追肥有點晚,但公社王技術員都說了,咱村這肥使得足,秋收的時候,一畝地起碼能增產百分之五以上!
等收了秋,社員們分糧,說不定就能多吃幾頓稠的。還是得感謝公社和縣里的領導,心里頭裝著咱莊稼人吶……”
劉正民推著自行車,小心地避開路上的碎石子,點頭應和道:“雙水村的堆肥工作,在公社那是沒話說,在全縣那也是拔尖兒的,這可多虧了田支書您重視,下了大力氣啊。福軍局長在局里開會的時候,還專門表揚過呢。”
提到自家弟弟田福軍,田福堂臉上的光彩更盛了,嘴上卻謙虛地說道:“都是上級領導帶得好,社員們覺悟高。咱莊稼人,不就指望地里多打些糧食嘛?!?/p>
他話頭一轉,說到了孫玉厚家:“玉厚這家子,老實巴交的,窮是窮了點,可從來不叫苦,娃娃們也都爭氣,一個個能吃苦受累。就是命不太好,這光景一年不如一年?!?/p>
劉正民接過話茬,聲音壓低了些:“他家情況我多少了解一些。罐子村的王滿銀是我要好的同學,他家大女子又是滿銀的婆姨……您說這事兒巧不巧。”
“我懂,我懂。”田福堂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暗自感嘆孫家這女婿算是找對了。
“這次下來,局里下了任務,就是要把蚯蚓養豬這個新法子摸清楚。要是真能總結出好經驗,上報成功了,不光對全縣的養豬事業是個大貢獻,對他家也是件大好事兒,縣里肯定會有獎勵,你們村里起碼也能評個先進?!眲⒄窠又f道。
“那是!那是!我肯定是舉雙手贊成的。有啥事兒要幫忙的,您盡管言語一聲?!碧锔L眯念^一片火熱,連連點頭,“玉厚家那豬,長得確實招人稀罕,膘肥體壯的,村里頭人誰不眼熱哩。要真能推廣開,那喂任務豬的也不至于整天怨聲載道了?!?/p>
說著話,兩人拐過一道土坡,眼前就出現了一個院壩,還有孔破舊的窯洞。
窯面的土坯有些剝落,窗欞上糊的麻紙也破了好幾個洞。院壩倒是掃得干干凈凈,可角落里搭著飼料棚和豬圈。此刻,窯洞頂上正冒出縷縷淡薄的炊煙,緩緩融進灰藍色的晨霧里。
田福堂站在鹼畔上,朝著院里扯著嗓子喊了一嗓子:“玉厚!玉厚在家沒?”
這聲音在寂靜的清晨傳得老遠。很快,窯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孫玉厚披著件磨得發亮的黑褂子,探出身來。他臉上帶著常年勞作留下的深深皺紋,看見田福堂和推著自行車的干部,愣了一下,趕忙走出來,粗糙的手在衣服上搓個不停:“是福堂啊……這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