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小嗚被周寧牢牢箍在懷里,最終屈服于現實,委委屈屈地啃起青囊遞來的特供雞肉時,據點里那根自晚飯爭論開始就一直緊繃著的、喧鬧的弦,仿佛“錚”地一聲松了下來。一種久違的、令人心安的寧靜,如同溫潤的溪流,悄然漫過客廳的每一個角落。
窗外的天色已徹底沉入墨藍,遠處城市的霓虹透過仿古窗欞,投射進來模糊而斑斕的光暈,卻絲毫干擾不了據點內部自成天地的暖黃光暈。餐桌上,披薩的芝士香氣、之前養(yǎng)生湯殘留的草本清香、以及空氣中淡淡的武器保養(yǎng)油和電子設備特有的味道,奇妙地融合在一起,構成了一種獨屬于“萬象雜貨鋪”的、混雜著危險與溫馨的生活氣息。
周寧放松地靠在沙發(fā)里,身軀陷進去一部分。他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懷里逐漸安靜下來的小嗚——那小東西大概是折騰累了,加上雞肉的美味安撫,竟蜷縮著打起了細小而均勻的呼嚕,肚皮隨著呼吸微微起伏,像個毛茸茸的熱水袋。另一只手則拿著三角形的披薩,吃得毫不客氣,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,嘴角甚至沾了點番茄醬。之前因猜拳失利和余輝嘲諷而升起的那點郁悶,早被這扎實的食物滿足感和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驅散得一干二凈。他沒有發(fā)出任何夸張的咀嚼聲,只是偶爾滿足地嘆口氣,目光懶散地落在對面。
余輝就坐在他對面,背脊依舊挺直,但姿態(tài)明顯比平時松弛許多。他吃披薩的動作也帶著一種固有的優(yōu)雅,不像周寧那般豪放,而是用小指托著底,慢條斯理地分開芝士的拉絲,再送入口中細嚼慢咽。他的目光大多數時候落在自己手中的食物上,或是飄向窗外沉靜的夜景,仿佛在思考什么,又仿佛只是單純地放空。只有極偶爾的瞬間,他那清冷的目光會不經意地掃過對面那一人一獸,看到周寧那毫無形象的吃相和小嗚安穩(wěn)的睡態(tài)時,眼底深處那終年不化的冰霜,似乎被這屋內的暖意融開了一絲極細微的縫隙,掠過一抹難以捕捉的、近乎溫和的神色。他沒有說話,也沒有任何表示,但這種沉默并非往常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冷淡,而是一種共享安寧的默契。
鍵盤和夜鶯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(fā)上,分享著一臺平板電腦,屏幕上是某個復雜游戲的地圖界面。兩人頭靠著頭,壓低了聲音討論著戰(zhàn)術,鍵盤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動講解,夜鶯則時不時發(fā)出恍然大悟的輕呼或狡黠的低笑,那笑聲像羽毛一樣輕,生怕打破了這難得的氛圍。青囊沒有立刻坐下,而是像往常一樣,扮演著照料者的角色,細心地將飲料一一添滿,又把餐后水果洗好切塊,放在桌子中央。她看著眼前這幕景象——爭吵的停下了,偷吃的睡著了,鬧騰的安靜了——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,眼神里充滿了如同看著自家頑皮孩子終于消停下來的欣慰。
磐石坐在稍遠一點的凳子上——普通的椅子對他來說總顯得有些局促——他專注于面前那足夠常人吃兩頓的巨大份披薩,一口一口,吃得認真而滿足,沉穩(wěn)的咀嚼聲像節(jié)拍器一樣,為這片寧靜增添了一份奇異的踏實感。千面則玩心未泯,他用叉子巧妙地卷起披薩上的芝士,拉出長長的、晶瑩的絲,玩得不亦樂乎,自得其樂,臉上帶著孩子氣的笑容。
就連之前一頭扎回實驗室、宣稱要立刻分析化工廠蛛絲樣本的博士,也被這持續(xù)不散的香氣和外面不同尋常的安靜吸引了出來。他手里還拿著數據板,上面滿是蜿蜒的能量曲線,但另一只手卻誠實地拿起了一塊披薩,一邊心不在焉地咬著,一邊目光還黏在屏幕上。不過,他那平時總是緊鎖的眉頭,此刻也舒展了不少,顯然,食物的慰藉和這片刻的松弛,對他過度運轉的大腦也是一種必要的調劑。
沒有人試圖挑起新的話題,也沒有人評論剛才那場雞飛狗跳的“甜品攻防戰(zhàn)”。所有的對話都是低低的、私密的,或者干脆就沒有言語。空氣中流淌著一種無需言說的和諧,一種共同經歷過風雨、此刻終于可以暫時卸下防備、享受喘息時刻的共同體認。這種寧靜,不同于任務間隙的死寂,也不同于無人時的空曠,它是一種被溫暖、飽足和彼此陪伴所充盈的、活生生的寧靜。
周寧吃完了最后一塊披薩,心滿意足地長長舒了口氣,動作下意識地放得更輕,怕驚擾了胸口那片小小的、溫暖的安寧。余輝也幾乎同時放下了餐具,用紙巾細致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。
兩人的目光在彌漫著食物香氣的空氣中不經意地相遇了。沒有火花,沒有較量,甚至連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都沒有,只是極其短暫地、平靜地接觸了一下,便像觸碰到的露珠般自然滑開。然而,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,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已經傳遞——或許是共同維護了這片刻安寧的認可,或許是對這種吵吵鬧鬧卻又無法分割的日常的默認,又或許,僅僅是“你也在”這樣一個最簡單的事實。
這安穩(wěn)的一頓飯,這來之不易的寧靜,如同無聲的甘霖,悄然滋潤著團隊中每一個人的心田。它洗刷了探索地下世界的陰冷,沖淡了戰(zhàn)斗后的硝煙味,也暫時撫平了因名氣帶來的紛擾。它清晰地提醒著這群游走于異常邊緣的“非正常人類”,無論外界有多少詭譎莫測的風浪,這個看似雜亂卻充滿生機的據點,永遠是能讓他們踏實坐下、安穩(wěn)吃上一頓飯的港灣。
當然,所有人都知道,這份寧靜是短暫的。或許下一秒,老陳的緊急通訊就會尖銳地響起,或許新的異常信號又會出現在鍵盤的屏幕上。但至少在此刻,在這片被溫暖燈光和食物香氣籠罩的小小世界里,只有披薩的余香、同伴的呼吸聲、和一份心照不宣的平和。
這就足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