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!
平靜,深邃,古井無波。在那雙眼眸里,你看不到任何屬于個人情感的波瀾。沒有喜悅,沒有憤怒,沒有憐憫,甚至沒有絲毫的好奇。有的,只是一種絕對的、抽離了所有感情色彩的理智與客觀。它們就像一臺代表著國家意志的精密分析儀器上,那兩顆永不停歇、以億萬次秒進行運算的探頭。它們冷靜地審視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和事,然后用一把無形的、刻度精準到極致的標尺,去衡量、去計算他們的價值、作用以及潛在的風險。
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,我感覺自己的一切,從外在的衣著,到內心的偽裝,甚至那些深藏于潛意識中的念頭,都被瞬間洞穿、解析、量化,變成了一串冰冷的數據。
“若菲,來了。”周瀚的語氣溫和得如同春風,他笑著對秦若菲點了點頭,目光柔和了萬分之一,但那份審視的底色并未改變。隨即,他的視線轉向我,“這位,想必就是最近在青石市聲名鵲起,擔當秦氏智囊的林浩然,林顧問了吧?”
他不僅知道我,還如此精準地說出了我的身份和角色。這個發現讓我心臟猛地一沉,更加確信,從我們踏入這場棋局開始,一舉一動,恐怕都未曾逃離過這位“觀棋者”的注視。
“周董。”秦若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她微微躬身,恭敬地叫了一聲。在眼前這個男人面前,她身上那所有“秦氏長公主”的光環與驕傲,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剝離,蕩然無存。她變得像一個即將接受老師最終考問的小學生,臉上寫滿了緊張、忐忑與不安。
“坐吧,別拘束。”周瀚抬手,隨意地指了指旁邊的折疊椅,動作自然而然,仿佛他不是站在一個廢棄的工廠里,而是在自家的后院。他親自提起那個沉重的軍用熱水壺,為我們面前那兩個搪瓷茶缸里,倒滿了滾燙的、漂浮著幾根茶葉梗的茶水。水汽氤氳升騰,暫時模糊了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。
“條件是簡陋了點,希望你們別介意。”他將熱水壺放回桌上,發出一聲沉悶的金屬碰撞聲。“我個人很喜歡來這里。因為只有在這樣的地方,才能讓人始終保持清醒。”
他端起自己的茶缸,輕輕吹了口氣,目光掃過那些銹蝕的鋼鐵巨獸,語氣平淡地繼續說道:“能讓人時刻記住,我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,究竟是怎么來的。也能讓人時常思考,將來,我們,以及我們所擁有的一切,又會到哪里去。”
他說的云淡風輕,仿佛只是在闡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道理。但每一個字,都像一記精準而沉重的錘,狠狠地敲打在秦若菲的心臟上,讓她本就蒼白的臉色,又失了幾分血色。
秦若菲深吸了一口氣,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,她似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氣,正要開口為集團目前的困境做些解釋:“周董,集團現在遇到的困難,其實……”
然而,她的話剛開了個頭,就被周瀚一個抬手的動作,輕描淡寫地打斷了。
“若菲,”他看著她,眼神依舊平靜,但那份平靜之下,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,“我今天找你來,不是來聽你解釋過去的問題,也不是來聽你匯報現在的困境。”
他頓了頓,將那三個字的分量,在冰冷的空氣中,醞釀到了極致。
“我,是來跟你談,未來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