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記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江畔公館那扇沉重冰冷的雕花銅門的。或許是身體的本能在驅動,又或許,是靈魂被抽離后,一具行尸走肉的茫然游蕩。我的雙腿如同灌滿了鉛,每一步都踩在光潔如鏡的黑曜石地板上,卻聽不見絲毫聲響,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,只剩下耳膜深處一陣陣尖銳的蜂鳴。
那句“我從未懷過你的孩子”,并非一句簡單的話語。它是一把淬煉了極北冰川寒氣的淬毒匕首,由我最信任、最深愛的人——秦若菲,親手遞出。她甚至沒有親自捅進我的心臟,只是用那雙我曾吻過無數次的、涂著蔻丹的纖長手指,將它輕輕地懸停在我的胸前。而元老會那群老狐貍們的言語,那些關于“五千萬美金”、“雇傭兵標簽”、“滾出華夏”的決議,才是真正握住匕首,將它精準刺入、緩緩旋轉、殘忍拔出的力量。
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熱度與力氣,正順著那個無形的創口,汩汩流逝。鮮血是滾燙的,而心,卻在一瞬間被凍成了了無生氣的冰坨。
五千萬美金。
這筆足以讓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瘋狂的巨款,此刻在我眼中,卻像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廢紙。這便是他們為我這場驚心動魄的金融戰爭所支付的“分手費”,或者說,“封口費”與“銷毀費”。元老會那群坐在云端之上的老家伙們,將權術中“胡蘿卜加大棒”的精髓玩弄到了極致。他們先是用一根鑲滿了鉆石的胡蘿卜,來定義我所有的付出——你不過是為了錢。然后,他們揮舞起一根刻著“滾出華夏”的鐵棒,將我在這場勝利中耗盡的所有心血、燃燒的所有智慧、乃至賭上性命的瘋狂,都輕蔑至極地、一筆勾銷。
而秦若菲,那個我親手從泥潭中扶起,為她披荊斬棘,最終戴上王冠的女王,自始至終,只是靜靜地站在那群老家伙的身后。她身上那件我最喜歡的香奈兒白色套裝,在水晶吊燈的映照下,散發著圣潔而疏離的光芒。她的眼神,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與平靜,那是一種屬于絕對勝利者的、審視戰利品的眼神。她用這種眼神,默許了他們對我的一切裁決,仿佛在看一出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戲劇。
那一刻,我終于徹骨地明白。
我從來不是她的國王,甚至連守護她的騎士都算不上。
我只是一條瘋狗。一條在她與元老會這群頂級獵人進行圍獵時,被刻意松開鎖鏈,放出去瘋狂撕咬獵物的瘋狗。而當獵物倒下,盛宴開席,這條牙齒上還沾著血腥的瘋狗,就必須被立刻套上嘴套,鎖進最黑暗的籠子,甚至……被直接處理掉。
不,或許連狗都不如。狗的忠誠,至少還能換來主人的一絲憐憫和溫情。
而在他們眼中,我林天,不過是一件用過了、沾滿了污穢、也絕對見不得光的“工具”。現在,工具的使命已經完成,是時候被銷毀了。
我那輛黑色的阿斯頓·馬丁,如同一葉孤獨的扁舟,在青石市霓虹閃爍的燈海里漫無目的地漂流。車窗外,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光怪陸離的色彩,奢侈品店的巨幅廣告牌上,模特們露出虛假而完美的微笑。這片我曾誓言要為她征服的繁華都市,此刻像一幅巨大無比、充滿了辛辣諷刺的抽象畫,每一筆色彩,都在嘲笑著我的愚蠢與天真。
我的心臟,那顆曾經在數千萬資金的漲跌停之間,都能保持絕對冷靜與恒定頻率的心臟,此刻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。每一次搏動,都牽扯著胸腔內所有的神經,帶來一陣陣尖銳的、令人窒息的疼痛。我猛地踩下剎車,趴在方向盤上劇烈地喘息,額頭的青筋一根根暴起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背叛。
原來,這才是世界上最鋒利、最惡毒的武器。它無形無質,看不見,摸不著,卻能在一瞬間,摧毀你用無數個日夜的鮮血、意志與信任所構筑起來的一切。它讓你所有的堅持,都變成了一個笑話。
“嗡……嗡……”
中控臺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,屏幕亮起,打破了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。我像一個提線木偶般,機械地抬起頭,木然地伸出手,拿起了那個烙印著她喜好的、最新款的手機。來電顯示上,跳動著三個字——黃三爺。
這個名字,像一根在無盡汪洋中突然出現的救命稻草,瞬間將我從冰冷刺骨、令人絕望的海水深處,猛地撈了起來。
對啊,我不是一無所有。
在這個冰冷殘酷、充滿了爾虞我詐的資本世界里,我至少還有一個可以稱之為“兄弟”的人。一個在硝煙彌漫的牌桌上,與我背靠背并肩作戰的盟友;一個在我最瘋狂的計劃面前,依舊選擇相信我、與我分享利益的伙伴。
去他的元老會!去他的秦若菲!
那些虛偽的、高高在上的神明拋棄了我,但在這片泥濘的、真實的凡俗世界里,我還有屬于自己的陣地。
今晚,我只想把自己灌醉,醉到靈魂出竅,忘掉那雙冰冷的眼睛,忘掉那把淬毒的匕首。
我接通了電話,用嘶啞得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聲音,擠出了一個字:“喂。”
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黃三爺標志性的、洪亮而熱情的笑聲:“哈哈哈哈!林老弟,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成!圈子里都傳瘋了,說你以一人之力,干翻了整個華爾街的禿鷲!牛逼!今晚三爺我做東,給你慶功!‘天上人間’頂級御龍包廂,我把青石市最頂尖的人物都給你請來了,必須賞光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