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黃三爺標志性的、洪亮而熱情的笑聲:“哈哈哈哈!林老弟,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成!圈子里都傳瘋了,說你以一人之力,干翻了整個華爾街的禿鷲!牛逼!今晚三爺我做東,給你慶功!‘天上人間’頂級御龍包廂,我把青石市最頂尖的人物都給你請來了,必須賞光啊!”
那股子發自內心的熱情,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,透過電波,暫時驅散了我心底那幾乎要將我吞噬的寒意。我深吸一口氣,說:“好,我馬上到。”
一個小時后,當我推開“天上人間”御龍包廂那扇鑲著俗氣金龍的厚重木門時,一股混合著頂級古巴雪茄、限量版茅臺酒香以及法國香水的暖風撲面而來。黃三爺,穿著一身騷氣的范思哲絲綢襯衫,敞著兩顆扣子,露出胸口猙獰的過肩龍紋身,滿臉堆笑地第一個迎了上來。
“林老弟!你可算是來了!快快快,主座,今天你就是咱們青石市的王!”他一把摟住我的肩膀,力道之大,仿佛要將他所有的熱情都灌注到我的身體里。
包廂內極盡奢華,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璀璨的光芒,照亮了墻壁上有些不倫不類的仿古壁畫。長長的紫檀木餐桌旁,已經坐滿了人,都是青石商會里有頭有臉的人物。這些人,前幾天見我時還是一副審視和懷疑的姿態,此刻,卻無一例外地站起身,用一種近乎狂熱和崇拜的眼神望著我,嘴里涌出的全是奉承與吹捧。
“林神!您真是我們青石市百年不遇的奇才啊!”
“是啊林神,您那一手‘末日期權’,簡直是神來之筆,我們這些老家伙是拍馬也趕不上!”
“以后在青石市,不,在整個華夏,您可得帶著我們這些小弟發財啊!”
我被黃三爺按在正中的主座上,昂貴的十五年茅臺,被身邊一個身材妖嬈的旗袍美女,一次又一次地斟滿。我甚至來不及看清酒杯的模樣,就被一只只熱情的手舉著,碰杯,然后一飲而盡。辛辣的液體像一條火線,從我的喉嚨一直灼燒到胃里,那股熟悉的灼痛感,非但沒有讓我難受,反而帶來了一絲病態的慰藉。它在用最直接的方式,麻痹我的神經,覆蓋我心臟的疼痛。
我需要這種麻痹,我渴望這種暫時的、哪怕是自欺欺人的遺忘。
酒過三巡,在酒精的催化下,我緊繃的神經終于開始松懈。我像個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、終于回到家的孩子,又像個不斷重復自己悲慘遭遇的祥林嫂,開始向黃三爺傾訴。我刻意隱去了秦若菲的名字,那三個字如同一個魔咒,我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及。我只是泛泛地說,自己如何嘔心瀝血地完成了一件大事,卻在成功的那一刻,被那些高高在上的“大人物”像扔一只用過的夜壺一樣,毫不留情地踢開。我形容他們“過河拆橋”,“兔死狗烹”,言語中充滿了被掏空一切的疲憊與憤懣。
黃三爺聽得臉色越來越沉,最后“砰”的一聲,他狠狠一巴掌拍在紫檀木桌子上,震得滿桌的酒杯碗碟叮當作響。所有人的喧囂瞬間停止,齊刷刷地看向他。
“他媽的!”黃三爺雙目圓瞪,青筋暴起,唾沫星子橫飛,“這幫穿西裝打領帶的,心比誰都黑!嘴上全是仁義道德,背地里全是男盜女娼!林老弟,你別往心里去!是他們不識貨,是他們眼瞎!在我黃老三眼里,你,就是一條被淺灘困住的真龍!是頂天立地的梟雄!”
他說著,端起一個滿滿的分酒器,那至少有三兩的白酒在他手中微微晃動。他豁然起身,目光灼灼地、無比真誠地看著我:“老弟,這杯酒,三爺我敬你!什么狗屁大人物,在咱們自家兄弟面前,他們連個屁都不是!從今往后,你就是我黃老三的親弟弟!在這青石市一畝三分地上,誰敢動你一根汗毛,就是動我黃老三!”
“親弟弟……”
這三個字,像一股突如其來的、無比熾熱的暖流,瞬間擊穿了我用冷漠和構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。我的眼眶毫無征兆地一熱,一股酸澀的霧氣猛地涌了上來。我強忍著,不讓它墜落。我猛地端起身前的酒杯,同樣站起身,與他重重一碰。
“三爺,”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,“謝了。”
“謝個屁!”黃三三爺豪邁地大笑,將分酒器里的白酒一飲而盡,然后將杯口倒置,一滴不剩,“自家兄弟,說謝就見外了!喝!”
我也仰起頭,將杯中的烈酒盡數灌入喉中。
那晚的酒局,后來的情景,我的記憶已經變得非常模糊,像一盤被水浸泡過的、色彩混淆的錄像帶。我只記得,一杯接著一杯的白酒,一聲高過一聲的“兄弟”,一張張在酒精和欲望蒸騰下越來越扭曲、越來越諂媚的笑臉,在我眼前不停地旋轉、放大、重疊。
我的意識,像一艘在驚濤駭浪里掙斷了所有纜繩的破船,被名為“兄弟情誼”的溫暖假象所包裹,最終,心甘情愿地,被酒精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,徹底吞沒。
在徹底失去知覺前的最后一秒,我似乎還感到了一絲慰藉。
在這個世界上,終究還是有人,是真正看重我的。
我,不是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