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沉睡了多久,意識如同溺水之人,在漆黑無邊的酒精深海中掙扎,最終被一陣刺耳尖銳的手機鈴聲強行拖拽回了現實。
那并非我慣用的、沉穩的商務鈴聲,而是一種廉價山寨手機才會內置的、充滿了電子合成感的、近乎噪音的旋律。它像一把生銹的錐子,毫不留情地鉆鑿著我的太陽穴,每一次重復,都讓我的頭痛加劇一分。
頭痛欲裂。這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。更像是有兩把燒紅的鐵鉗,正夾住我的大腦,然后由一個瘋狂的鐵匠用大錘反復捶打,每一次撞擊都引發顱腔內劇烈的共振與回響。喉嚨干涸得如同撒哈拉的沙漠,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砂紙摩擦般的刺痛,胃里更是翻江倒海,一股混合著酒精、膽汁和隔夜飯菜的酸腐氣息,不斷向上翻涌,直沖天靈蓋。
我艱難地睜開沉重如鉛的眼皮,眼前的一切卻因為宿醉而模糊不清,重影交疊。我用力眨了眨眼,試圖聚焦,映入眼簾的,卻不是我所熟悉的、擁有三百六十度江景的總統套房,也不是黃三爺會所里那張能躺下七八個人的意大利真皮大床。
這是一個陌生、廉價,且充滿了墮落氣息的快捷酒店房間。
刺眼的陽光從沒有拉嚴的、布滿了霉斑的窗簾縫隙里,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,切開房間里的昏暗,在骯臟不堪的暗紅色地毯上投下一道狹長而慘白的光斑。無數細小的塵埃,在那道光柱中如同鬼魅般上下翻飛、無聲狂舞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——劣質香水的甜膩、隔夜煙草的焦臭、人體汗液的酸腐,以及一絲無法言說的、屬于廉價旅館的、潮濕霉變的腥氣。
我這是……在哪兒?
一個巨大的問號在我混沌的大腦中炸開。我猛地坐起身,上半身赤裸著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,讓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。也正是在這個瞬間,我的視線徹底清晰,緊接著,我看到了讓我畢生難忘、以至在未來無數個噩夢中反復重現的一幕。
我的身邊,正躺著一個“生物”。
我之所以無法在第一時間用“人”來定義他,是因為我的認知系統在看到他的瞬間,就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徹底崩潰了。
他(或者說,她,亦或是它)有一頭亂糟糟的、如同枯草般毫無生氣的黃色長發,隨意地鋪散在骯臟的枕頭上。那張臉,涂抹著厚得像城墻拐角一般的慘白粉底,因為汗水和油脂的浸潤,已經斑駁開裂,露出一塊塊暗沉的底色。濃重得如同舞臺妝的眼影和睫毛膏,在睡夢中早已暈開,在他眼睛周圍形成了兩個巨大而滑稽的黑色熊貓眼。猩紅色的口紅,顯然是涂抹技術不過關,早已溢出了嘴唇的輪廓,在他蒼白的臉上勾勒出了一道詭異而驚悚的弧線,如同小丑的微笑。
然而,比這拙劣的妝容更可怕的是,在那層厚厚的粉底之下,我能清晰地看到皮膚下殘留的、青黑色的胡茬。而在他(她)隨著呼吸上下滾動的脖頸上,一個屬于男性特征的、碩大的喉結,是如此的醒目,如此的刺眼。
一個……五官扭曲、奇丑無比的人妖。
“嘔——”
胃里的所有東西再也無法壓制,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,猛地向上噴涌。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,赤著腳沖向衛生間,甚至來不及看清周圍的環境,就一把掀開馬桶蓋,對著那泛黃的陶瓷內壁,一頓撕心裂肺的狂吐。
冰冷的自來水開到最大,我將整個頭埋進水流中,反復沖刷著自己的臉。刺骨的涼意順著頭皮滲入大腦,讓我那片因為酒精和震驚而近乎沸騰的思維,稍微冷卻清醒了一點。
鏡子里,映出一張蒼白如紙、眼神渙散的臉。那是我自己。
而也就在看清自己面容的這一刻,一個無比清晰、也無比冰冷的念頭,如同一道橫貫長空的黑色閃電,瞬間劈開了我混亂的大腦,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細節。
黃三爺……那場極盡吹捧的慶功宴……那句情真意切的“親弟弟”……那杯讓我徹底放下所有防備的酒……
這不是一場意外。
這他媽的是一場局!一場專門為我設下的,比任何商業狙擊都更加惡毒、更加誅心的局!
就在這時,外面床上的那個人妖,似乎被我制造出的巨大動靜吵醒了,緊接著,響起了一聲嬌媚得足以讓人頭皮發麻、汗毛倒豎的呻吟。
“帥哥……你醒啦……一大早就這么大火氣呀……”
那聲音,像是用指甲刮擦毛玻璃,尖銳而做作,讓我剛剛平復下去的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翻騰。
然而,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,幾乎是在同一時間,“砰!砰!砰!”三聲震耳欲聾的巨響,酒店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薄木板房門,被人用無法抗拒的蠻力,從外面一腳踹開!門板碎裂著向內飛來,重重地砸在墻壁上。
“警察!查房!都不許動!”
一聲威嚴的怒吼,如同平地驚雷。七八個穿著藍色制服、手持執法記錄儀的警察,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餓狼,勢不可擋地沖了進來。數道刺眼的強光手電光柱瞬間籠罩了整個狹小的房間,將每一個骯臟的角落都照得無所遁形。那光芒,也精準地鎖定了衛生間門口、赤裸著上半身的我,以及床上那個同樣被驚得目瞪口呆、下意識用被子緊緊捂住自己身體的人妖。
“咔嚓!咔嚓!咔嚓!咔嚓!”